秋季的淡水,雨勢時而細雨綿綿時而滂沱,在一個陰晴不定的日子,我們來到錦繡莊拜訪莊武男先生。雙腳剛踏入兩千多坪的錦繡莊,便見綠茵池塘雕刻石碑,多自然景色和石雕藝術品,無太過現代化的物件,景緻使人忽有武陵人闖入桃花源之感。在雨聲與烏雲漫天間,莊武男談起自身的點點滴滴。

莊武男出生於1942年的淡水,早年家中務農,他卻志不在農,渴望出外闖蕩。他的少年時代正値台灣資本主義初膨脹階段,資金的快速增長帶動廟宇的發展,足‮٠‬ڤ的香油錢使廟方願意投資美化廟宇,廟宇彩繪師這一行也因時勢所造而興起。莊武男十六歲時,在因緣際會下隻身前往新莊學習民俗彩繪,成為彩繪大師洪珍寶的學徒。談起他在當學徒的回憶,他的話語宏亮,從眼神中可看出他對自身努力的自信和滿意,他說,那時日子雖苦,一個月的學徒薪水只有台幣四十元,光是理個頭髮就花掉了十七元,扣掉日常生活的支出,喜愛閱讀的他沒有多餘的錢買書,只能待在書報攤讀免錢的。也是因著那三年學徒生活的清苦,使得他能培養出現今的成就,根基於他那時的廣泛閱讀,把握每一個學習的機會。

莊武男十九歲時因師父洪珍寶突然過世,迫使他提早出師,運用在洪珍寶和全台灣各地有名的彩繪師學到的繪畫技巧,開始耕耘廟宇彩繪之路。透過長期的臨場經驗,以漸層式與南式繪畫技巧,摸索出一條自己的道路,作品遍及大台北地區,如淡水福佑宮、台北保安宮、忠義行天宮等……談到古蹟修復或市政府保存古物的政策,莊武男正氣凜然且不保留地解說學者與專家的不同,現在政府較重視學者的說法,學者沒有實際經驗,但很多技術是需要實作經驗,無法從書中獲得的。但他們那輩希望能改變現在的情勢卻無能為力,因為現在的廟宇彩繪不如以往,多是形式上的競標,實則官商勾結。十幾歲意氣風發盛氣凌人的少年,或許早已隨著廟宇彩繪產業的式微消失,卻永存於眼前這位前輩的年輪中。

雨勢漸小,莊武男起身,帶領著我們參觀他費盡歲月和金錢規劃的世外桃源—錦繡莊。四方充滿著形形色色的石雕藝術品,莊武男說錦繡莊中的藝術品主要的材質是石頭,唯有石頭能永遠保存,不被歲月侵蝕。

錦繡莊的「莊」字是自己的姓氏,莊武男道出當時買下位於淡水半山腰的這塊地,一步步地籌劃錦繡莊,除了自己從年輕時到現在對蒐藏古物的興趣外,更大的因素是後輩能由此了解前人的生活精神,也是為自己的家族完成薪火相傳的義務。他在四十歲時,放下畫筆不再從事廟宇彩繪後,就全心致力於錦繡莊。莊武男並在夫人的支持和自身強烈的熱血支撐下尋訪多國踏査,同時在台灣各地購買古物和適合的石頭。他指了指前方刻著「錦繡莊」的石碑,那是金山開採的石頭,他親自開車到金山將它買下運回淡水。同時,錦繡莊也是他一手設計,沒有聘用其他景觀設計師,這裏的一土一木他都非常喜歡。

錦繡莊對莊武男先生而言,是年少時期的夢想,亦是現在他心中的依歸。關於錦繡莊的未來,莊武男說希望能開放給有興趣者購票參觀,也希望能常居於此地,裏頭景色優美、空氣新鮮、水源極佳,且裏頭沒有其他車行道路,而更往山區走,是國家保育區,錦繡莊就是一片如桃花源般的仙境。

以往報章媒體希望來參觀錦繡莊,通常會被莊武男以「尚未規劃好」一言打發回府,就連國家古蹟園區都受到同樣的待遇。其實「尚未規劃好」這點非推辭的藉口,錦繡莊中的文物館遲遲未動工亦非莊武男怠惰,事實上文物館的建案早就送出,殊不知等著等著,一等便是三年,且尚未得到答案。談到此,莊武男滔滔不絕地批判政府,從當今古廟修復的官商勾結講到行政效率不彰、官場黑幕重重。在台灣土生土長的莊武男,經歷過二二八事件、白色恐怖和三次的政黨輪替,不只是對體制的憤恨,更多是對自身文化消逝的感概。談到現在的年輕人多無法以台語交談時,他嘆了口氣:「那欸今嘛少年郎隴袂曉講自己的母語呢!」

而今,莊武男的夫人已過世,小孩們都成家立業,他將全部的心血放在錦繡莊上,像對愛人一樣不求回報的付出。他淡淡地說:「等文物館蓋好,我會搬來這裏,每天早晨在這兒掃地,約朋友來,坐在石桌旁一邊泡茶,一邊聞著桂花香。」